一起来听野草寮乐队改编的潮汕歌仔《过暹罗》。

潮汕方言音乐在百年侨宅中唱响

“蚯蚓出世翻了沙

竹箸长竹箸大

伊怎呢就哙呀哙叫歌

蚯蚓伊是涂底生涂底大

头有一节白

伊正哙呀会叫歌”

3月15日晚，在汕头市澄海区樟林古港的起凤陈公祠，潮剧《桃花过渡》里的《蚯蚓歌》唱段响起，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唱段是重新编唱的。

唱响此曲的是一支名为“野草寮”的潮汕方言乐队。主唱林书盛成长于一个名为东里的小镇，这里在历史上曾是繁华一时的樟林港，如今属于汕头市澄海区。

野草寮乐队3月15日在起凤陈公祠演出。

而这次，适逢当地延续了两百年的盛大民俗活动樟林火帝庙会举办，他再次回到家乡，成为这场庙会的参演者之一，带着新的探索，在祠堂唱起了潮汕方言歌曲。

在百年侨宅唱潮汕方言歌

野草寮在起凤陈公祠开唱了。这一次，听众多数是潮汕人。

这座位于樟林古港的百年侨宅德和里是典型的潮汕民居，“驷马拖车”的建筑样式，目前由陈家后裔、华南师范大学教师陈椰博士主持保护修缮。此次亦是陈椰邀请野草寮来自家祠堂演出。

演出主题叫“老厝扮仙”，顾名思义，“扮仙”源于林书盛儿时的锣鼓队经历，那时社庆营老爷前夜，锣鼓队会在老爷宫埕表演六国封相套曲，称之为扮仙。“扮”字在潮语中意为“舞”，是潮汕民间娱乐形式之一，常于游神节日化装游行，打扮成戏中人物边走边演。

从演出主题到海报设计，再到舞台呈现和音乐选择，野草寮都做了精心准备，让这一切都带上鲜明的潮汕文化色彩。

野草寮乐队“老厝扮仙”演出海报。

为了这次演出，野草寮还从深圳拉回9箱演出设备，在现场安置了数个音箱，营造出立体环绕的声响效果。

乡音裹着潮乐的唱调唱响，听众在其中捕捉到传统器乐伴奏声，这是野草寮用琵琶、木琴、小打这样的传统器乐奏响的音色。

野草寮第一张专辑在录制混音期间，林书盛联想到年少时在锣鼓队练习，一遍遍敲击锣鼓时迸发的爽利声响。他开始尝试将这种直观的感受融入现今的音乐创作中，于是，在野草寮的音乐里，听者总是可以捕捉到其中的潮州古调。

“老厝扮仙”让百年侨宅愈发热闹了。

林玉裳是马来西亚槟城州乔治市出生的第三代华人，作为马来西亚槟城古迹信托会主席，长期推动海内外潮汕文化交流和保育工作。

这次参加樟林火帝庙会，除了营灯、英歌舞等传统民俗表演很是吸引她之外，野草寮的表演也让她眼前为之一亮。其中，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蚯蚓歌》，“将传统潮剧唱段进行编唱，这拉近了年轻人与潮汕传统文化的距离。”

听众中还有林书盛的家人。

“两代人的生活 不同

两代人的心内 想法不同

两代人的矛盾 在同一个时代”

林书盛唱起《猛走》（潮汕话，“快跑”之意），想起父亲，因为这本就是写给父亲的歌。儿时站在父亲身旁，父亲吹着唢呐，父子俩站在锣鼓队里，锣鼓队排列在长长的游神队伍中，游神的队伍踩在潮汕土地上路过家家户户。

樟林火帝庙会上的英歌舞表演  。林川 摄

家人曾不理解他为何执着于组建乐队，他在《猛走》中回答父辈，直面两代人观念上的矛盾，也希望寻得两代人间的互相理解。

组建乐队10多年，潮汕方言歌曲闯进更多听众耳中，林书盛太熟悉自己改编、创作的潮汕方言音乐了。但最熟悉的，似乎还是30年前父亲在锣鼓队里吹响的唢呐，那声音嘹亮、高亢，也是他的音乐启蒙。

如今，每次他创作了新歌，母亲往往是第一听众，给他的创作提意见。他认为母亲比自己更懂潮汕本土音乐、更懂什么样的曲调是潮汕人更爱听的。母亲不懂乐理，但对于潮汕地道传统习俗的感知，是超过不少年轻一辈的。

百年庙会的新探索：它是传统的，也是前卫的

樟林火帝庙会人流如织，万点灯火映侨乡，这支潮汕方言乐队唱响一曲潮音。

这是林书盛与野草寮首次到潮汕举行演出。“当地有那么多有才华的年轻人在外地工作，我们也该给予他们平台和机会来反哺家乡，这是一种文化反哺。”谈及邀请野草寮演出的初衷，陈椰说，自己和林书盛一拍即合。

野草寮乐队成员在老厝。

野草寮的“老厝扮仙”演出是樟林火帝庙会的一部分，这在潮汕地区的传统民俗活动中，是较为“先锋”的一种新尝试和实践。

流传于东里镇樟林埠一带的特色习俗樟林游火帝，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历史，东里镇将这一潮汕独有的民俗活动申报为“非遗”项目加以传承，举办樟林火帝庙会。

农历二月初十至二月十七（3月9日至3月16日），樟林火帝庙会热闹非凡，潮剧、灯谜、大锣鼓、英歌舞、营老爷、营灯、醒狮等传统民俗活动陆续开始巡游。

樟林火帝庙会热闹的景象。 陈兆民 摄

这一次，人们还惊喜地发现，传承了两百年的樟林火帝庙会不仅热闹如初，也将本土方言乐队的演出、潮汕电影的展演等新形式纳入此次庙会中。

樟林火帝庙会在传承中寻求到了新意。

“野草寮的‘老厝扮仙’晚上的演出是很成功、很惊喜的！”陈椰说，演出场所是祠堂，祠堂的主要社会功能是用于祭祖，但在百年来的基层社会剧烈变迁中，很多祠堂已经不再具有祭祀的功能，这便启发人们可以将其活化为一个公共文化空间。

陈椰认为，这样新的文化形式有别于游神，是对文化的一种再造，“一方面是传承，另一方面是能够让更多的年轻人参与进来。”

在林玉裳看来，这种由民间自发组织的庙会吸引了更多年轻人参与，而野草寮这样的方言乐队无疑也是在“播种”，让潮汕优秀的传统文化有更大的传播度，“方言乐队的存在是播种传统文化的方式之一。”

这一次，潮汕民俗活动的决策不再仅是由当地有声望的老人组决定，年轻一代也可以参与其中，“年轻一代不再说不上话，不再仅是作为后勤或被动的活动执行者。”林书盛说。

方言音乐，在外家乡人与故乡的链接

野草寮要继续把潮汕方言唱下去，将潮汕本土文化传下去。

“传统锣鼓队的经历、记忆中奶奶唱的潮汕歌仔……小时候的经历更大程度上影响着我当下的音乐创作。”林书盛发现，曾经想抛离的有关童年故乡的经历，现在却想重拾，而自己在兜兜转转一圈之后，又蓦然发觉这些珍贵的记忆从未离开过，并一直给予自己创作上的灵感。

樟林火帝庙会游人如织。陈椰 摄

陈椰将方言视为旅外乡亲与家乡的链接，“潮汕话是潮汕人乡土情怀里很重要的一个链接点。”他说，而音乐是更富有感染力的，可以让方言文化更有传播度。

“唉哎呦嘿呦嘿呦嘿，打个包裹过暹罗

啊兄啊兄过暹罗，来去暹罗牵猪哥”

林书盛改编了潮汕歌仔《过暹罗》的曲调，这首曲子他在许多场演出里都曾唱起，是很多潮汕人都熟悉的童年儿歌。

林书盛唱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童年记忆，而是老一辈潮人从樟林古港出发，乘坐红头船出国谋生的共同历史记忆。

据《广东省志》，“随红头船到暹罗的，还有大批破产农民和手工业者，其中不少人是农艺能手或精于木工、造船的能工巧匠，他们留居暹罗成为新移民。”

尽管这次没有前往樟林火帝庙会，但向来关注潮汕传统文化的马来西亚柔佛潮州八邑会馆武术团主任罗培文，在听完野草寮的音乐后认为，潮汕方言乐队改编潮汕童谣，这可以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去传唱潮汕童谣，有助于传承潮汕文化。“也可以让更多喜欢音乐创作的潮汕人用这样的形式，让潮汕传统文化传播开去。”

创作潮汕方言歌曲的过程，也是林书盛往复寻找自身与家乡风土人情联结的过程，不单单是在脑海中搜寻回忆，他还开始阅读潮汕乡土文学、潮汕方言辞典和潮汕志怪小说等。

他发现，创作潮汕方言音乐，需要成长切身的经历，需要潮汕传统曲调的吟哦，也需要书籍中的养分。

乐队从“懒猫”更名为“野草寮”也缘于此。

野草寮乐队。

“蹲过涂寮、草寮、田头寮、海头寮、山寮、牛寮的人，也许会对乡土方言的感情会深些……”蔡英豪老先生编著的《潮汕熟语集释》的序言如此写道。

“寮”，潮汕地区表示地名的特殊用法，早期潮汕土著搭竹木茅草为屋，称“打寮”，在农村的庄稼地旁，“草寮”这种简陋的屋棚既可以放农具，也可以住人。

3年前，林书盛读罢，忆起幼时在村里田埂看到的草寮——索性乐队改名为此吧，他想，野草寮，就该是野蛮生长的，唱给故乡那片土地的，将来，也要一直唱下去。

文字：南方+记者 杨琼

剪辑：南方+记者 周鑫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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